文/夏霏
似乎很多心事和念頭,臉書上的朋友可能知道的比家人還多。

比如:戀愛。

暗戀、熱戀、別戀、失戀、搞曖昧、想劈腿、被劈腿、看走眼……,在戀情還沒明朗之前,為了避免被家人叨念,有些人會選擇用手機、用電腦對著只有一串暱稱的網友說,而不是打開房門,對著客廳的家人宣布。因為選擇在網路上講,除了「恭喜」、「拍拍」,還會有人按「讚」。但跟家人說,得到的可能是:「你才幾歲學人家戀愛」、「你都幾歲了還不結婚?」、「你有女友還跟乾妹搞曖昧,這樣對嗎?」、「他哪裡畢業?薪水多少?身高體重?家住哪裡?……」這類忠言逆耳的嘮叨。

就好比我來說。除了大二初戀的學長有帶回家正式拜會爸媽之外,後來的戀情都處於閃避爸媽的半地下化狀態。一來是初戀學長的條件、表現太優,爸媽始終認為他才是我戀愛對象的「範本」。後來的對象在爸媽眼裡,總落得言談不夠得體、長相不夠稱頭等挑剔。說穿了,就是沒他們的眼緣。導致初戀結束後的療傷期,無論多麼傷心痛苦失眠,我都沒有對家人透露,全都賦予文字去宣洩。而沒在閱讀我作品的家人,直到現在,可能還不知道我曾經有段黑洞般無助的時期。

愛情失去的痛苦、被好友背叛的震驚、考試成績不理想的失眠夜、因為誤會被排擠的寂寞……,這些強烈的情緒,看在家人的眼裡可能只是渺小的「青春期問題」。少數的幸運兒擁有如朋友般傾聽分憂的父母,但絕大多數的家庭卻像我們家那般傳統:不是因為擔心而問太多、變得嘮叨;就是擔心過度而用責罵代替關心:「不是早跟你說……你就不聽!」、「這又沒什麼!」到頭來,想被安慰反而被罵得心情更糟,久了乾脆不說。

去年我母親住院,為了等病床,在急診室待了將近一個星期。急診室不時有患者出入,刺耳的響笛聲、病患的呻吟、家屬的焦急低啜聲不絕與耳。我在醫院陪母親時,總是徹夜未眠。那段時間,我在讀一本名為《耐心之石》的小說,說的正好是一名女人照顧病人的故事。只有五萬字的書很輕,每一個短句卻充滿著深沈濃重的情緒。書裡提到「耐心之石」的傳說:「那顆神奇的石頭,靜靜聆聽人們的不幸,如海綿般吸收所有秘密,直到它迸裂的那天,即是傾訴者解脫之日……」

捧著書,我看著皺眉沈睡的母親,想著那些我們能對朋友、甚至陌生人侃侃而談,卻對家人保密的心事。母親經營服飾店,面對客戶總是大方親切、妙語如珠:回到家,卻總表現得嚴厲冷漠。許多關於母親艱辛的成長回憶,都是我顧店時從客人那聽來的;然而,我的心事,卻始終不曾親口對母親說過。還記得國中時,第一次投稿刊登,我興沖沖地把刊登作品拿到母親面前,只見她匆匆瞥過,丟下冷冷的一句:「不好好看書,搞這沒出息。」讓我原本雀躍的心情冷了一半。之後再刊登作品,我也學會不在母親面前張揚。

大學畢業後,年齡相仿的表哥表妹有了穩定的公務人員工作,而我則在外地繼續從事文字耕耘。每次回去,母親總不忘要我找份「正經」的工作。我遺傳了母親的五官和輪廓,但我的工作、我的愛情在母親的眼裡,總是不穩定的狀態。不被支持久了,自然更不願意敞開心房說話。

有一次,表哥載我回家,談起母親可愛的一面:「知道嗎?自從妳開始寫電視小說,妳媽總愛挑週末有偶像劇的時間來我家坐。一進門就先找遙控器,轉到妳寫的那一齣戲,裝作無所謂地說:『這齣我們家老大寫的,沒什麼營養,看看就好。』還把遙控器抓牢牢的,不准別人轉台,強迫大家收看。妳媽啊!其實很以妳為榮的。」表哥的話還沒說完,我的眼眶就紅成一片。

同在一個屋簷下的家人,距離明明很近,卻選擇把心事藏得嚴實。孩子對父母的孺慕之情、父母對孩子的讚許和擔心,因為面子不敢坦率地表達,只好用頂嘴、說教來包裝脆弱的愛。應該要對家人表現的愛和期待,即使你對朋友、在網路上說一萬遍,家人也無法感受到你的關心;就算你在外人面前多受歡迎,回到家的態度,還是決定了家庭溫暖與否的關鍵。能在家人面前表現得脆弱、無知、任性撒驕,其實是最幸福的事。有時候,我們不需要捨近求遠,也不需等待傳說中的「耐心之石」儲存心中的秘密,只需要試著對家人說:「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想對你說……」或許,你以為堅不可破的冷漠高牆,不過是自己的想像。家人不一定最瞭解我們的人,但卻是值得花時間去彼此瞭解的人。

P. 11《双河彎》3月號___by 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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