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嘉義的第一天,真空般的靜謐竟然讓我無法成眠!
只因太過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住在台北太久,從沒好好正視發自我軀體的聲音:
心跳、呼吸、呢喃、夢囈、吞嚥口水的聲音,竟然在闊別城市後變得如此巨響。
我的故鄉在台北,卻在嘉義得鄉間找到歸屬感。這樣的矛盾讓我困惑且驚喜良久。
來到嘉義求學,這個我一輩子沒來過的城市,一頭栽下竟然就是嘉義的鄉下。
自然的美景毫不保留地向我展示,震懾我一如必然的炫耀。
這裡的景緻白日晚間截然不同,幾乎令我臆想這該是個雙重性格的城市。
白日的竹林蔥綠地像隨時有俠客竄出,
至於入夜,竹林葉片嘯嘯,無異是台式鬼怪片的極佳場景。
稻苗青嫩,向理著三分頭的中學生,英氣勃發﹔
至於稻浪則身段搖曳,款擺著金黃的身軀令人著迷。
怕曬的鳳梨戴著黃色小盤帽,甚為可愛的模樣是農家體貼的呵護。
熟透的荔枝是沿路懸掛的風鈴﹔筆直的甘蔗是夾道歡迎的衛兵﹔
經過六月的芒果大道則要小心成熟落地的流彈攻擊。
景緻遵照時序變異,不只是日夜之差,季節也在此展現它的善變。
入冬可以整季不下雨,不過露水總是全年無休。
冬季的日夜溫差有如換季,可以從中午的三十度降到到入夜的七度。
嘉義鄉下的夜,是相當夜的那種,
立於田邊的街燈是厚道的,堅持只站單邊怕驚醒作物。
只有單向的路燈光線,騎車實在頗為吃力,
加上我有夜盲症,入夜後便看不清楚地上的凹凸水漥、田埂陷落的邊緣,
騎起車來更是難上加難。
所幸一路上沒有什麼來車,只有晚風陪我競速。
剛入夜的一個時辰,半空常有蚊蚋停駐盤旋,
有時騎了快些,那些蚊蚋便會不留情地撲面襲來,啪啪啪,彷彿不間斷的小巴掌。
知道這些蚊蚋的狠辣後,我都會避免在六七點時出門用餐,寧可將晚餐時間提前或延後,
也不願惹得頰面刺痛,眨眨眼粘了幾隻飛蚊,說說話塞了滿口吸血惡魔。
曾經跟同學抱怨每回覓食路途總會先吃幾隻蚊子當開胃菜,
他聽了,拍著我的肩安慰:
「你沒撞到蝙蝠就不錯了,我昨天撞到,現在頭還有點暈。」
這就是鄉下騎車的樂趣,
你永遠不知道,迎面而來的,除了對向車輛,還會是什麼?
除了半空盤旋的蚊蚋,滑翔飛行的蝙蝠,入夜的地面也是得小心伺機埋伏出沒的生物。
悠閒步行越過馬路的雛雀、白鵝、細蛇、小指一般粗的蚯蚓、半個手掌的螳螂,
個個都想與我的車輪來場肉搏戰。
每天上路,都是鬥智、考驗反應、膽量的挑戰。
好不容易騎到市區,那更是另一個戰場。
這裡的交通號誌完完全全屬於「街景」的一部份,連「參考」都稱不上。
超車、超速、不戴安全帽、不開車燈、不打方向燈恣意轉彎......,
行雲流水到一種極致!
雖然沒有台北的交通壅塞,卻還是得提心吊膽突然闖出的「刺客」。
凌晨的街道是橘黃靜謐的,馳騁在夜露將至的街道上,有種末路狂奔的快感。
塞在耳間的音樂是輕快的,配合輪胎的轉數馳放。
窗外鳳梨海銜接著甘蔗田和稻田,
沐浴時我習慣開窗,不介意它們看見我的赤裸,因為它們對我也是沒有保留。
清晨,向東的窗台,太陽和我互相探頭探腦窺視對方。
洗完澡擦了髮,換上輕便的衣褲,鞊著拖鞋便朝外散步去。
這裡一向是清幽的,暑假更是。空氣和聲音一樣地乾淨,我貪婪地大口吐吶呼吸。
摘了路邊的荔枝當早餐吃,邊讓晨風吹乾我的髮絲。
跟大自然親近是不必耍心機的,但要注意它出奇不意的登場便是:
突然的天黑、落雨、以及好幾次不注意便「蹦」地冒出頭的日出,
都是自然對我百玩不厭的玩笑,我其實也沉迷這樣的驚喜與期待。
夏日恆常是熱的,陽光燦爛捨不得壞心情。
午後的陣雨總是突如其來,毫無預警,才兩三滴碰觸鼻尖,
還來不及停車拿雨具,便不客氣地嘩啦潑灑。
這裡的雨是乾脆的,爆裂地下個半小時便鳴鼓收兵,
但那半小時可難捱,打在面頰的痛楚不輸冰雹。
常常淋得一身濕回家,剛停好車,雨也停了,真是險詐無比!
是誰按錯了音響?雷聲像破表的喇叭轟地吼出,閃電在平原上突然開燈閃目。
蛙聲蟬鳴都低調地交談,體貼我創作閱讀時需要的寧靜。
我曾在前院看過一隻螢火蟲,後來它指引我到更深的樹林參加它們的螢光派對。
這裡的步調很慢,慢到剛好可以聽到自己的吐納﹔
這裡的土壤肥沃,肥沃到足夠滋養我的性靈創作。
我自以為適合都市的身軀竟然在此找到歸屬。
這裡不是我的故鄉,這裡將是我的故鄉。
- Jul 03 Sat 2004 04:23
[霏常生活]嘉義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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