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佩回到熱氣蒸騰的窯燒教室。
「怎麼,又一個烈士犧牲啦?」涵御戴著口罩,正在熔燒手上的玻璃棒。
「幹嘛講得我好像是劊子手!」思佩將口罩戴上,彎著眼笑。
「妳的殘忍程度的確是劊子手了。每次拒絕人家都不留情面。」
涵御說,教室內溫度很高,她的額上滿是細細的汗。
「難不成要讓那些醜人沾沾自喜地過一輩子嗎?」
思佩坐回座位,繼續著未完成的玻璃浮雕。
她正在做一個相框,框邊的花紋刻鏤地十分細緻。
「更何況,我說的都是實話。
像剛才那個相框說有多醜就有多醜,一點美感也沒有!跟送相框那人簡直一模一樣!」
「妳知道嗎?妳是自戀情節在作祟。」
「什麼?」
涵御將告一段落的作品置放在架子上蔭涼,走到思佩身旁坐下,
「在希臘神話裡,有一個名叫Narcissus的少年,
Narcissus長得十分俊秀,是許多女神愛慕的對象。
但他從來沒有回應任何人的愛戀,因為他也在尋找一個有著完美外表的對象。
有一天,他來到湖邊,竟然愛上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此後,他日日坐在湖邊看著俊美的自己,不吃不睡,不願片刻稍離湖裡的倒影。
後來他選擇跳入湖裡,和影子常相左右。
他死後,湖邊開出了一朵臨水自照的水仙花,
之後的人便將水仙花叫做Narcissus,同時也是自戀的意思。」
「沒錯,我是喜歡水仙花,但妳說的這個故事跟我有何關係?」
「妳知道妳是學校的萬人迷嗎?」
思佩頓了一下,覺得這字眼帶著嘲諷的意思。
「什麼『萬人迷』?我發出去的卡還不到一萬張呢!」
「就是因為妳的面貌姣好又聰明,所以妳看不起那些比妳弱的人。
妳以屠殺妳眼裡的醜陋為樂,只是在找一個能夠配得上妳的人。」
思佩身體震了一下,差點錯刻了一痕。
思佩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自戀情結不是不好,只是嚴重一點,會成為病徵。」
涵御專注地看著思佩的側臉,她小巧的鼻尖沁出了汗。
思佩將手上的工具放下,望著玻璃浮雕,不語。
「或許妳該接受不完美。因為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包括妳,思佩。」
涵御說,思佩突然站起來,將未完成的玻璃浮雕收到架子上。
「林涵御,有自戀傾向的是妳!
妳不要自以為是心理醫生,拼命在那挖掘分析他人的內心世界。
我要拒絕別人或和誰戀愛那是我的事,
我既不殘忍也沒生病,這世界上本來就是適者生存,醜陋的東西就該淘汰掉!」
涵御突然拉下口罩,指著自己,「那,我也該淘汰掉嗎?」
只見涵御的右頰上垂掛著一個巨大的肉瘤,
肉瘤拖垮了臉部的曲線,將她的嘴唇拖到了下巴的位置。
因為這顆巨瘤,讓她每一次的開口說話都很吃力。
「妳……妳不一樣啊!」
思佩嚇得嚥了嚥口水,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涵御的模樣,心中仍舊忍不住戰慄。
她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避開涵御的眼神,
「妳跟他們不一樣!妳懂很多、手藝好、又善良……更何況妳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
涵御戴回口罩,「我想,妳一輩子不會有好朋友的,妳是水仙花,愛的只有自己。」
思佩不語。她想走到涵御身邊給她一個擁抱,卻顧忌地沒有踏出步伐。
從前的涵御多麼清秀可人,自從她染了這怪病,連帶著她身旁的人也對她改變態度。
是錯覺嗎?思佩總覺得涵御已經不是國中時代那個涵御。
那時候的涵御多麼單純樂觀,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咄咄逼人。
思佩沒有給涵御一個擁抱,她頭也不回地踏出教室,連再見也沒說。
「醜陋是一種病。」思佩的腦海裡浮出了這句話。
涵御一定是生病了才會講話那麼尖酸刻薄。
思佩不想變成那樣,她的臉,她的心,都不想。
思佩不知道,她早就得了這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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