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佩十分喜歡玻璃。
不只是透明的玻璃,她喜歡玻璃的任何形式,
玻璃窗、玻璃磚、教堂的彩繪玻璃、夜市賣的玻璃動物飾品、玻璃風鈴……,
只要是玻璃製品她都喜歡。
無論色彩多麼的鮮豔的玻璃,只要透過光的折射,都可以呈現超奇幻的視覺效果。
她覺得這世上最美麗的東西就是玻璃了,
既透明又鮮豔(不管是色彩的鮮豔,或是透過玻璃所看出去的世界),
就像一個內心善良、外貌又好看的人,任誰都很難不心動。
因為追求這樣的純粹,她在分組時選擇了「玻璃創作」的課程。
無巧不巧地,一年後,她的國中同學涵御考進了美術系,同樣也選擇了這一組。
思佩是獨行俠,總是窩在角落做著自己的創作,甚少與人交談。
思佩手巧,但力氣不大,
她個性倔強,不喜歡主動跑來幫她搬東西的男生,總覺得他們另有所圖。
但涵御不一樣,她總是靜靜地坐在思佩旁做她自己的作品,
當思佩需要幫重物時,也會適時地幫她一把。
在一次的閒聊之下,思佩才知道原來涵御竟是她國中最要好的死黨。
「妳是林晶晶?」思佩驚訝地問。
涵御點點頭。
「天呀!晶晶,真的是妳?」
思佩高興抓住涵御的手大叫,「妳畢業後去哪了?怎麼會改名字呢?」
「其實國中最後一次模擬考,我已經發病了。
那時不嚴重,只覺得每天睡醒臉部好像比昨天腫了些,也不痛。
剛開始我以為我發胖了,可是之後越來越不對勁,
我的臉不僅沒有消腫,還長了一顆奇怪的瘤。
我高中考上第一志願,因為發病只好休學一年治療。
這一年裡看了好多位醫生,試了各種千奇百怪的藥,始終無效。
後來,我屈服了,我帶著口罩回到學校上課,高中三年幾乎沒讓同學看到我的臉。
我連便當都端到垃圾場吃,因為我覺得我在外人的眼中,跟垃圾沒兩樣……。」
涵御雲淡風輕地笑笑,思佩覺得很心酸,
「我在高三時知道妳考上了美術系,很為妳高興,
卻不敢打電話給妳,怕妳擔心、又怕妳排斥我。
只好發誓和妳考上同一個校系,沒想到,我做到了。
不過,我對妳很抱歉。
因為以前大家都說我們長得很像姊妹,但現在的我根本和妳是兩個世界的人。
妳像天使純白無暇,而我……」
「晶晶……」思佩聽了涵御的話簡直快哭了。
涵御調整了一下口罩的位置,不想讓思佩看到她的肉瘤。
「我們家試過很多藥方、偏方,就是治不好我的病,
後來我媽聽說改名可以改運,就把我的名字從晶晶改成涵御。」
「涵御?」思佩偏著頭想了一下,「聽起來像韓愈耶!」
涵御笑了笑,「是啊!可能我媽希望我勇敢吧!」
「可是……韓愈的下場好像不是很好……。」
「我知道,妳是說他:『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對吧?」
「唔……」思佩很驚訝涵御的好反應。
「放心啦!醫生說我活不到四十歲。我不會有那些煩惱啦!」
涵御爽朗地笑了笑,但聲音透過口罩,笑聲顯得低沈而悲哀。
「怎麼會這樣?」思佩難過地抱住了涵御,
「我們國中時說過,要一起上大學,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不是嗎?妳怎麼可以早走?」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啊!要不然,妳跟我一起走不就好了。」
思佩竟然想都沒想就說:「好啊!」
涵御楞了一下。沒想到思佩竟然還是想以前這麼單純率直。「妳說的喔。」
「嗯。」思佩點頭,放開了涵御。「妳可以讓我看看妳的腫瘤嗎?」
涵御下意識扯高了口罩,「不好吧?」
「沒關係啦,讓我看看嘛!」思佩拉著涵御的手撒嬌。
「妳不要嚇到喔!」
「不會啦!」
「那……」涵御慢慢地將口罩拉下一角,可怖的赭紅色腫瘤從角落冒了出來。
涵御見思佩面無表情,便放心地拉下了整個口罩。
沒想到思佩一見到涵御的臉,便毫無預警地吐了。
思佩這天還未進餐,她吐了一地酸水,看起來很孱弱。
「妳還好吧?」涵御趕緊將口罩拉上,趨前去拍思佩的背。
思佩瑟縮了一下,朝左退了一步,迴避掉涵御的關心。
「晶晶,對不起。」思佩歉然地說,卻不敢看涵御的眼睛。
「沒關係,我習慣了。」涵御淡淡地說。
後來的幾次上課,思佩刻意避開涵御,將位置換到另一個角落。
涵御知道思佩對她還是有心理障礙,只好配合著保持距離。
幾次之後,思佩似乎是調適好了,便主動過來和涵御講話。
全班她只跟涵御講話,他們幾乎回到國中時代那無話不談的交情。
但前提是,涵御不能隨便拿下口罩。
- May 02 Tue 2006 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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