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秘密的，我和她的關係。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出現，就像她那些秘密的戀情，
像是C、像是山、像是教練，
我被她寫進日記裡，謹慎地用小金鎖將抽屜鎖住，
和那些不可告人的情慾鎖在一起。
我進入她的生命，我進入她。
我們展開人生嶄新的一頁，形影不離地生活。
當她察覺我的存在的時候，我已經默默地陪了她一段時日。
我陪著她看國慶煙火，
她在人群中孤寂地握著自己的左手，製造一種即時的安全感。
人群很多，天很暗，我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手，更別說伸出去握住她的。
我因為無能為力而氣餒焦急著，
她是我的女人，我卻什麼也不能作，只能默默地陪著她的鼻息起伏。
我陪著她去買耶誕卡片。
她還是一個人，放學後，背著大包包，
獨自搭著捷運到人擠人的文具店買卡片。
這讓我感到欣慰，自從我出現後，她再沒讓任何人走進她的感情禁區。
她買卡片，但不寄，
只買自己喜愛的樣式，然後珍藏起來，和日記鎖在同一個抽屜。
耶誕卡片有種喧鬧的歡樂氣息，
誇張的色彩也好，靜謐的雪景也好，都透露著溫暖的情意。
喧鬧和溫暖是她最需要的，從她設下禁區的防線之後。
她需要，但她不會說出來。
只有我知道，在她感到不適，輾轉難眠之際，
她曾撫著心口，將淚滲入枕頭。
再20cc的淚水，她枕頭內的棉花籽就能發芽。
當她察覺我的陪伴時，她倉皇不已。
她絲毫不知，那些她感到孤寂的時日，其實我一直在她身邊。
她感動，卻也嫌惡。
當她想離開我的時候，其實已經相當危險了。
我是她那些戀情的一個紀念，一個句點。
這點，她和我都相當明白。
經過C、教練、山，一直到我，她再也回不去原來的自己，
那個青澀、粉嫩、鮮豔，青春無敵的自己。
過多的記憶牽絆著她的靈魂，她也無法忽視我固執的存在。
我陪伴她，我依賴她，如果要我離開，下場，絕對是兩敗俱傷。
她選在聖誕節後一天跟我談分手。
那時她剛從一個俗艷的聖誕party裡離開，雙頰還殘著酒暈。
她心情糟透了，寂寞到想在party裡隨便找個人上床，結束我們的關係。
當她這麼想的時候，我的心一陣膽寒。
她果真找了一個順眼的傢伙，將對方拉到角落用力接吻。
那傢伙被她突然的舉動嚇到了，
木了一會，旋即反應過來，伸出右手朝她的胸部揉去。
這下換她退縮，用力地將那傢伙推開。
退了一步，怒視著他。
那可憐的實驗品倒也識相，摸摸鼻子啐了一聲：「賤騷貨」，便離開了。
留下她癱軟地蹲下哭泣。
她當然不是賤騷貨，她是我的女人。
我安慰她，她聽而不聞，跌跌撞撞走向吧台，又多要了幾杯酒，
咕咕咕，淹沒我細微的叮嚀。
她知道我需要她，但她還是下定決心離開我。
她酗酒，她厭食，她嘔吐，她失眠，她無所不用其極表現出厭惡我。
她覺得我長得像山，我的生日在C的月份，
而我的沉默陪伴和聽她傾訴的教練如出一轍。
她實在厭惡我，
因為我的存在讓她不得不憶及那些過往，
因為我的存在是對她從心到身的折磨。
所以她選在聖誕夜的後一天跟我分手。
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陽光燦爛地不適合提起任何悲傷的字眼。
但她不後悔做這個決定。她約了一個男子，約莫四十，
關於他的長相，我沒辦法看得很詳細，
因為她們見面的時候，我忙著玩弄我新生的指甲。
她們約在白色的屋子裡，男人問：「真的要這麼做嗎？」
她張著乾涸的口緩緩地說：「是的。」
他們低氣壓地談論我和她的事，然後妄下了分開的決定，
不理會我氣急敗壞的心跳和抗議。
她們走進了一個更明燦的房間，
白色的燈光讓她目盲，我想一定是這樣她才會做這般殘酷的決定。
「妳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男人問。
對對對！妳真的該考慮一下。
她看著男人，堅決地搖搖頭。
我想，今天，她是徹底想要結束我們的關係。
她緩緩閉上眼，表情麻木卻流下了淚。
她跟我在一起的這陣子實在流太多淚了，我深深地愧疚。
一陣暈眩感襲來，伴隨著刺激的疼痛感，
我來不及呼救，男人便毫不留情殺了我。
他揮著利器，眼神沒有表情地肢解我。
我的女人沒有知覺地躺著，任我無聲地哀嚎。
是的，我，徹底地離開了她，不會有再會的一天。
但我發誓，我會永存於她的記憶，就像我寄居在她身體裡的日子。
她是我的女人，我的母親。
2006/01月號幼獅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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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n 13 Fri 2006 15:03
[霏小說]我的女人(下)2006/01月號幼獅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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