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JohnHung (真.飛鳥) 看板: P_teensy
標題: 孺慕
時間: Thu May 5 23:27:31 2005


> ※ 本文轉錄自 [Bailan] 看板
作者: fay88 (夏霏) 看板: SD_fay88
標題: 我與阿嬤的台語pk【回合8】莊稼人
時間: Wed Apr 27 20:45:33 2005

剛到嘉義唸書,不知道嘉義晚上竟然這麼冷,中午30度,晚上竟然可以到7度!

沒有帶厚外套的我,決定晚上到夜市吃飯時順便買件羽毛外套來穿。

阿嬤知道我要到某個夜市買外套,連忙阻止我:妳麥(不要)去那買啦!

我:為什麼?

阿嬤:那邊的衣服都是莊稼人穿的,不適合我們穿啦。

說著,連忙進房間,拿了一件小馬哥般的風衣給我。

阿嬤:這是新的,我還沒穿過喔。

阿嬤戴著黃塑膠手套,熱情地遞給我。

我(三條線)接過;謝謝阿嬤。

阿嬤:穿這款有氣質喔。才不會像那些「莊稼人」一樣喔。

阿嬤滿意地笑了,頭上還戴著斗笠,雨鞋還沾著她剛下田的泥土。


=======================以上是轉錄.以下是自創==========================

『阿嬤又笑了,頭上還戴著斗笠,雨鞋還沾著她剛下田的泥土。』

我的阿嬤不種田,所以我印象中並沒有她頭戴斗笠腳著雨鞋的樣子。

只是她那笑容,卻怎又在我的印象中如此模糊?


從出生後到小學搬到台南為止,我都是由阿嬤一手帶大的。

我是家裡的長孫,除了阿嬤外姑姑叔叔們也都特別疼愛自己。

小時後,我懂的事不多,不愛上幼稚園,因為沒有朋友。

每天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那家高雄市九如交流道附近的春牧幼稚園等阿嬤來接我回家

大概是下午五點吧,我都會滿心期待地等著阿嬤騎著她那舊舊的粉紅色腳踏車出現,

然後爬上後座,等著阿嬤說句『ㄗㄟ ㄏㄜˋ 啊 ㄇㄨㄟ?』

然後臉上充滿笑容大聲回答『ㄗㄟ ㄏㄜˋ 啊~』,和阿嬤一起回家。


那時候,每天早上阿嬤都會給我泡牛奶,我也只喜歡喝阿嬤泡的牛奶,

因為我討厭叔叔帶回家的鮮奶那詭異的腥味。

真的是因為腥味而不喜歡,還是因為阿嬤不能喝鮮奶而不喜歡,我也記不清了。

小時後,阿嬤最愛給我說她以前的故事,像是帶大父親與姑姑叔叔的過去,

或是以前在文橫二路顧雜貨店時每天補貨點貨時的辛苦,

阿嬤總是說著父親小時後如何懂事,而我都會回她『以後我也要跟爸爸一樣』


每逢假日,阿嬤總會帶我坐上60路公車,坐到靠近港區的某個地方吃好吃的米粉

我小時後特別愛吃煎魚卵,想著那煎得金黃的魚卵臉上總不自主出現嚮往神情

只是我知道當時那一小盤30元的魚卵很貴,所以我不會要求。

阿嬤是知道的,我想她一定知道,所以當菜市場價格便宜時我都能在家吃到好吃的魚卵。


上小學以前,阿嬤是我的世界中心,只要她說的都是對的,我如此相信。

阿嬤小學沒上齊,因為三、五年級時有美軍轟炸,學校被炸了,也常搬家。

阿嬤總是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來表示她對我的愛。 一種最淳樸的愛。

因此,在家裡看著阿嬤將一顆顆的芭樂切開,挖仔,打汁;

因此,在家裡看著阿嬤用大鍋燉番薯粥;

因此,看著阿嬤特意去燙頭髮來參加我幼稚園的運動會;

因此,看著阿嬤細心為我挑掉最愛吃的吳郭魚骨刺;

都屬我童年最美好的回憶。

那是一種浪漫吧! 現在的我如此認為,只怨只恨當時的我不了解那是多麼珍貴。

那種浪漫,不是更換著任何一個來自巴黎、米蘭或布達佩斯的美麗女人就能得到的。

只怨、只恨,當時的我不了解那是多麼地珍貴。


上了小學後,開始在班上有了喜歡的女生,開始會和同學討論最有趣的遊戲與卡通

開始抱怨工作忙碌的母親買回家的便當晚餐不好吃,

沒注意到的卻是母親那與我每次向阿嬤抱怨相同般,含著些許抱歉的神情。

忘掉的更是,抱怨過後她們努力改善後,給出一句最衷心的謝謝。

你可以說,她們看著我的笑容就滿足了,但我不因此滿足。


小學時期,每年寒暑假回高雄和阿嬤住上一段時間是我最期待的時光

還記得每次從阿嬤家要回台南前,都會躺在阿嬤身旁掉眼淚,因為我捨不得。

回到台南後,我還是會偷偷掉眼淚,因為我還是捨不得。

記得有一次,也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阿嬤掉淚

那是在我小五時從高雄回台南前的一個下午,我哭腔濃厚地說

『我是阿嬤帶大的,為什麼不可以和阿嬤一起住,為什麼要分開』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到現在最後一次,在阿嬤面前因為認真而掉淚。

她說『你是爸爸媽媽的孩子,你要唸書,你要長大』

細細的話語伴隨著淚水靜靜滑落面頰。


然後,我升上國中,我走了。

我離開了以阿嬤為中心的世界,寒暑假我想的只是可以和同學到哪邊去玩,

甚至對父親說回高雄住三星期太久,兩星期就好。

接著國二時,我說兩星期太久,一星期就好。

國三時,我說一星期太久,三天就好。

從此除了年節我就很少在高雄過夜。


高中的時候每隔兩週回高雄一天,阿嬤家裡都會有薑母鴨,米血糕,檸檬愛玉等著我。

儘管我接受了中高等教育,儘管家境漸漸變得富裕,儘管換了房子,

阿嬤的關心從來沒有變過。

而我,只是隨著年齡增長開始抱怨回高雄花的時間太多,只是想著哪些牌子的新衣服想買

最近又有哪個南女家齊的可愛女孩在補習班可以看。


『是該對自己的人生負責的時候了』

就這麼一句話和兩個月的繁忙準備,當年剛滿18歲3個月的我踏上澳大利亞國土

行前父親一再要我回高雄陪阿嬤住個幾天,可卻被我以準備繁忙的藉口推辭,

只有我知道,那時我只想多花時間陪伴喜歡的那個女孩,寫小說給她。


12月22日 2002年 晴

從港龍航空飛香港的班機起飛前5小時,高中同班同學打手機來道別的電話不斷

在阿嬤家裡,我也是接著一通通的電話

沒有多陪阿嬤聊聊,當時只覺得,大家臉上的表情怎麼有絲鬱悶?

阿嬤和兩個叔叔,父親,母親與家妹都送我到機場

『自己多保重』 是大家當時唯一說的出口的話語,阿嬤也是再三叮嚀。

而我只是步進海關,故作瀟灑,揮了揮手,在沒人看到的時候掉淚。

上飛機前我播了兩通電話,第一通就是給當時喜歡的那女孩

第二通才是給家人。


話筒那端傳來的是母親熟悉的哭腔,父親聲音的不順暢,還有阿嬤的哽咽。

讓我哭的,卻只是對那女孩的思念,對未來的恐懼,以及不願離開父母身邊。

到了澳大利亞後的第一通電話還是給那女孩,第二通則是給母親。

現在的我開始思考,究竟是什麼時候阿嬤偷偷從我心裡離開?



兩年 四個月 兩週 又一天 . 現在 . 2005年 5月6日 00:30 a.m.

我也只能躲在電腦螢幕前抽煙 道往事 並偷偷掉淚

那些讓我悔恨的回憶 包括高中時跟阿嬤出去卻覺得她吃個東西為何要那樣節省

包括兩年多以來幾乎沒有撥電話給阿嬤,自己嫌的卻是可笑愚昧的"電話費貴"的理由

包括一年半前阿嬤特地參加旅行團來澳洲看我

我卻因為她那發因不標準的『3Q』覺得害窘

我卻還認為她不了解我而跟同團的女孩處得特別久而沒多花時間陪她


四天前,播了通電話祝她70大壽身體健康

只覺得電話中她的聲音怎麼如此蒼老

在我說出『人生70才開始啦』之後

她卻突然很認真地,用我不記得的語氣

說『我已經老了,說什麼人生70才開始都是騙人的,我的人生就是這樣了,哪能還像

 你們年輕人那樣打拼? 看著你們成長是我現在唯一的快樂與安慰。』


兩年四個月兩週又一天

這是唯一一句抹殺掉我臉龐上的冷漠 半包煙 以換來扭曲表情及靜謐淚水的話語

『哩蝦密席尊凳ㄌㄞˇ ? 哇傳ㄘㄟ ㄘㄠ ㄟ 厚哩價 』 她又說。

『快了,快了』 這是我少數真實情感波浮而非情緒崩潰的話語。


兩年四個月兩週又一天

多少次我都認為自己是一個人在與時間潮流搏鬥?

我要讀過我的學位,要馬上找到工作,要算分要移民

暑假放棄回台灣的機會而跑去農場打工,報稅

要三不五時登入移民局網站注意最新變更

要和父母對搏,只因為我想要照自己的決定走

把自己變成獨自一人,在別人面前表現得完美,私底下脆弱不安情緒常崩潰

扭曲了自己,將自己塑成了一個極度病態美的西施

為賦新詞而作詩般經營了那些曖昧以在心理上安慰自己告訴自己有了成長而豁達

忘了有個阿嬤,以最單純最直接的方式關心著我。


阿嬤 是一種偉大的存在

是少數不會隨著時間洪流而變遷冷漠化,永遠保持著最誠摯一顆心的存在

她們都了解,我們會成長,我們會變

其實從小時候,我的阿嬤一定就已經知道我會有現在這一天

我以前喜歡的那個女孩曾在我對她告白後說過說過

『你知道當你得到某樣東西的同時卻又了解什麼時候會失去,是什麼樣的痛苦嗎?』

阿嬤沒唸過很多書,阿嬤不會和我於夜裡坐在氣氛浪漫的咖啡店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但是我肯定阿嬤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痛苦與辛酸

只是她不會說出來

她會做的只是關心與去愛

她會嘗試著向我們走近一點,會想要讓我們『ㄆㄚ一點』

那是一種心理上不願意與我們疏遠的期望。

只是過去的我我看到了嗎? 



四天前的那通電話,我開口向阿嬤要檸檬愛玉加杏仁凍和薑母鴨米血

阿嬤說好,語氣聽起來開心極了。



今年2月14號 我花了1250台幣買了玫瑰插花給一個女子,她笑得很燦爛


兩年四個月兩週又一天 從現在開始算起的8個小時後

我將趕赴旅行社買下6月27新航的機票


我期待那夜阿嬤臉上燦爛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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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授權同意書如下:

※ 引述《JohnHung (真.飛鳥)》之銘言:
> 嗨 您好 我在白爛版看了您這篇文章
> 我好喜歡您這一篇的手法,只是簡單的幾個句子,我又抽掉了三根煙
> 文章裡有種些許的失落感 一種關愛 一種期望給予無微不至的呵護
> 卻 面對著時代與時間潮流往前快速推動的無奈
> 然而 您的阿嬤還是這麼單純地給予您快樂 我被感動到了
> 我好喜歡這篇文章,想詢問您是否可以將這文章轉至我的個人版P_Helsinkian以及星子
> 的太歲版P_Teensy呢? 您同意我轉載的話,我會附上您的ID與您的同意證明
> 謝謝您。


您客氣了
喜歡的話請多到我的個版來喔
歡迎轉載;)


----後記----

感謝fay88夏霏小姐的轉載同意

SD_fay88有著許多夏霏小姐很棒的作品,有興趣的一定要去看喔!

這篇文章可以PO在這裡嗎?

會PO在這裡的原因是寫文的心情與當時因為六婆死去而寫的"另一種溫柔"非常相似

現在寫這一篇,還能算是惦記六婆的菜粽與紅豆湯嗎?

不知道是否會有炒冷飯的嫌疑,總之,不符合本版宗旨的話請通知,我會自砍文,謝謝。

大家,要關心自己的阿嬤,好嗎?

那是她們的愛啊...
--

混亂與罪惡的深淵,其實只是我那保護自己的正義。
僕ゎ討サ。

http://www.wretch.cc/album.php?id=johnhung&book=11
--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BLOG http://www.wretch.cc/blog 安西教練 我想寫日記 嗚嗚o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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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Hung:想轉文的請自便,附上出處作者便可,謝謝。 [05/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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