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家的最後一個晚上,我作了許多的夢。

我之前看過一篇報導,

大意是說每八個小時的睡眠大約可以作八到十五個左右的夢,

但因為有的夢太短,或是太破碎,所以醒來後會不復記憶。

很多人以為「我昨晚作了一個夢」,其實是不正確的說法,

因為人所能記得的夢多半是這很多個夢裡頭的一兩個,

而且是睡醒前的那個,因為記憶最深刻。

而我,卻深刻地記得,這晚所做的八個夢。

我竟然記得我所做過的夢耶!而且每個夢都好清晰。

這對一向記憶力不好的我而言,是很特別的一件事。

彷彿像是臨終前的跑馬燈一般,

夢將我們從認識到交往的過程完完全全地收錄並且播映了一遍。

夢裡的回憶敘述有些跳接,第一個夢是睡前我們吵架的那幕:

我在床上看山友手冊,他在照顧那隻懷孕的母蜘蛛,

然後我丟東西砸他的頭,然後吵架。

夢就像是錄影一般,分秒不差地翔實重映在我緊閉的眼皮裡。

夢裡的他要求我留宿一晚,我於是在夢裡睡了。

接著,我又作了第二個夢。

「妳知道嗎?蜘蛛絲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

夢裡,他眼底閃耀著光芒,像是大發現一樣地對我說:

「蜘蛛絲不僅是蜘蛛捕食獵物的陷阱,

更是牠拿來移動、保命的交通、防身工具。

他們的韌性是鋼絲的五倍,而延展性和黏性更是驚人。

曾有研究指出,若是能以直徑0.5公分的蛛絲織成一個大型的蛛網,

想要攔住來一架飛行中的747噴射機也是不無可能的喔。

天呀!這麼棒的東西,竟然是這些小可愛的身體裡分泌出來的,

妳不覺得很神奇嗎?」

這是第一次在登山社的活動裡遇見他時,他對我說的話。

「這次我們要去爬的,是有『蛛山』之稱的社公大山。

在那裡可以看到很多難得一見的蜘蛛種類喔!」

他越說越開心,露出小朋友聽見要回鄉下拿紅包那種期盼的神情。

「你是昆蟲系的嗎?」聽見他不停說蜘蛛蜘蛛的,我好奇地問。

「不是,我是念室內設計的。」

他實在長得不太像念設計的,而且我話題也讓人無法聯想。

「蜘蛛的網就是牠們的家和戰場,

蜘蛛的種類很多,蛛網的織法、用途也各異其趣、不勝枚舉,

有些蛛網甚至巧奪天工到令人讚嘆。

蛛網的變化之繁複、精妙,可是歷代建築設計大師難出其右的呢!」

這人可真怪。

一般人提到蜘蛛或蛛網,大部分都會想到他們噁心、陰森的形象,從而退避三舍。

但眼前的這傢伙卻不一樣,他談起蛛網已經到了崇拜的地步。

我是個典型的都市小孩,有潔癖的媽媽總把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

別說是蜘蛛了,就連螞蟻都很少看到。

對於蜘蛛的印象也僅止於課本上的介紹。

媽媽因為潔癖,每逢學校舉辦戶外教學課,總會想盡辦法幫我請假不讓我參加。

媽總是說:「外面的細菌多到妳不能想像的地步。」

在媽的定義裡,只有家裡是最乾淨的。

要不是有國民義務教育,我想媽甚至不可能讓我到「到處帶菌」的學校上課;
要不是學校規定穿制服,她肯定會逼我穿隔離衣上學。

所以第一次碰到侃侃而談蜘蛛的怪人,我覺得很新奇。

「妳喜歡蜘蛛嗎?」

趁登山社長在台上介紹「蛛山」特有的蜘蛛品種時,他低聲靠過來問我。

「怎麼說呢?不排斥吧?」我又很少親眼、近距離見到。「怎麼會這麼問?」

「妳是我第一個提到蜘蛛話題,卻不會皺眉的人。」

他的眼珠散發出異色的光芒,我在他的黑色眼珠裡看到自己好幾層的臉。

「蜘蛛有複眼,對嗎?」他的眼睛讓我聯想到蜘蛛。

「蜘蛛是八個單眼,沒有複眼。

蜘蛛的視力普遍不好,他們的眼睛只能分辨明暗,沒辦法投射物體的遠近大小。

他們只能靠身上的體毛來感觸附近的濕度、溫度和獵物的動靜。」

他摘下眼鏡,掏出手帕擦拭鏡片。

「喔,你也是嗎?」他說到「體毛」時我正好低頭,看見他滿是腿毛的小腿。

「什麼?」正在擦眼鏡的他楞了一下,笑笑地自嘲:

「我近視八百多度,沒有眼鏡的話,我的視力和蜘蛛差不多呢!」

我用眼神示意他的腿毛,他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哈。我沒蜘蛛這麼厲害啦!

要是我能用腿毛去感應美女的話,我就去馬戲團表演了。」

我聽了笑了出聲。這傢伙的腦袋到底裝了什麼?真是個有趣的人。


我怎麼也沒想到,那個曾經這麼有趣的傢伙竟然會和我交往,並且走上分手一途。

或許,遺傳著潔癖因子的我,本來就沒辦法接受蛛絲滿佈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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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夏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