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後,我續租了她的套房。
她走時什麼都沒帶,我刻意將房裡所有擺飾保持原狀,如同我們從來不曾分開。
她走後,我時常獨自坐在房裡,回憶我們曾經相處的時光。
「寶貝,把電風扇關掉。」她躺在床上香汗淋漓地說。
「可是很熱,我又很想抱妳。」我裸著上身抱著她,撒嬌地說,「讓我吹一下啦!」
她嬌嗔:「我聽電風扇的聲音頭會痛。」
「拜託嘛!寶貝!吹一下下就好。」我輕輕搔著她的胳肢窩,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嘻嘻,呵……」她笑得不可自抑,
「好啦!只讓你吹五分鐘喔!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好,寶貝妳說什麼都好!」我逗著她挺翹的鼻頭。
她緩緩翻了身,被對著我和電風扇:「要吹可以,不要讓電風扇的頭擺來擺去。」
「不要讓它擺?」這倒有意思。
「這簡單。但是為什麼?」我問。
「因為我會怕。」她頭也不回地,輕顫的聲音說。
電風扇的頭剛好擺過來,朝我們吹了陣薰風。
「怕什麼啊?寶貝!」我把她摟得更緊。
「你不覺得,電風扇的頭擺來擺去,好像在監視我們,還不懷好意的口吐涼氣嗎?」
她說,背脊滲出細微的汗。
「妳想太多了!有啥麼好怕的呢?小傻瓜。」我愛憐地撫了撫她的秀髮。
她在我懷裡安沉地睡了,像隻溫馴的金絲雀。
我美麗而脆弱的小寶貝。
後來,她離開了我,連再見都沒說,
只留下她的套房鑰匙,和套房裡滿滿的回憶。
她離開的那個晚上,我們吵的很凶。
那天是她的生日,我瞞著她向公司請假,趁她去上班時偷溜進她的套房佈置,
我買了她最愛吃的草莓奶油蛋糕,在地毯上撒滿她最愛的紅色玫瑰花瓣,
整個天花板浮著happy birthday字樣的紅色汽球。
我還特地準備了人造雪和大型電風扇,打算她一進門就撒得滿屋飛雪。
想到她驚喜又嬌羞的模樣,我忍不住興奮起來。
我在房裡等到夕陽西斜,她房裡的窗朝西,夕陽西曬下的套房悶得像一只蒸籠。
我輕輕鬆開領帶,多解了兩顆釦子,還是好熱。
實在是太熱,我打開大型電風扇,左右擺動的風扇將滿地的玫瑰吹得翩翩起舞。
「要是她看見,一定很感動。」我心想,忍不住嘴角上揚。
因為太舒服,我竟然睡著了。
起床時她還沒回來。我撥了通電話到她手機,鈴響沒幾聲就轉進語音信箱。
大概是加班吧?這小糊塗蛋,鐵定是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哪有人生日還加班的?
改天遇到她老總一定要跟他反應反應。
說來湊巧。她的老總不但是我的高中同學,還是高中時期最要好的死黨。
後來他大學和研究所出國唸,我們才失聯。
十年不見的我們,竟然在他們公司尾牙裡遇見,只能說人的緣分真的很奇妙。
我躺在床上吹著風扇,因為是工業用鋼製電扇,吹起來的聲音有點吵。
風扇轉著轉著,竟然越轉越慢,最後竟然不動了,只剩喀喀喀的聲音。
我在床上看扇葉從高速旋轉到漸歇不動,彷彿悟出了什麼道理,
連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地笑了出來。
我想起有天,在激情過後,她所說的一個冷笑話。
「我問你喔,壞掉的時光機會變成什麼?」她在我胸口畫著圈,問。
我用手指爬梳她的髮,「不知道。」
「是抽屜。」
她說,自顧自笑了起來。
「我再問你,壞掉的放大燈會變成什麼?」
我想了想,「縮小燈?」
「錯!是手電筒!」她笑得像朵向日葵。
「最後一題,壞掉的竹蜻蜓會變成什麼?」
「嗯……我不知道。」
「還是竹蜻蜓啊!哈哈!」她在我懷裡笑岔了氣。
我盯著壞掉的電風扇,想不出它會變成什麼。
既然它壞了什麼都不是,那只有兩條路:把它修好,或丟掉。
我選擇第一條路。
我翻下床,打算修好這座造雪用的道具。
我從鞋櫃拿出嶄新的工具箱,這小妮子可真是的,都搬來五年了竟然沒動過這個箱子。
我按下工具箱的開關,工具箱「喀」的應聲彈開。
我從裡頭拿出螺絲起子和潤滑油,開始拆卸電風扇。
不過就是裡頭生鏽,滴幾滴油潤滑潤滑就恢復運轉了。
看風扇又恢復轉動,我不禁得意了一下,按下風扇後頭的按鈕,風扇頭便聽話地擺動。
我在風扇前吹得忘我,想到那個下午她說不敢吹風扇的事,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她總是這麼古靈精怪又可愛,難怪我會這麼愛她。
對了,現在到底幾點了,她怎麼還沒回來?
我走到床頭櫃拿起手機來看。
我的天!都已經十一點多了,她的生日就快過了!
這可不行!我是不是該直接到公司接她才好?
正當我穿上外套準備出門,我聽到門外電梯「叮」的一聲。
可能是她回來了。
我趕緊折回,走到正在轉動的電扇旁,
打算她一進門就撒下人造雪,製造她永難忘懷的浪漫。
鑰匙轉動鎖孔發出「喀」的聲響,她在門外溫柔地說了聲「再見」。
門外的皮鞋聲噠噠噠地遠離,電梯又「叮」了一聲。
門開了,她走進來。
我設定了最強的風速,撒下人造雪,
整個套房飛舞著冰涼潔白的雪花和鮮豔夥紅的花瓣,
她看著這魔幻般的景象,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生日快樂。」我對她說。
她看著我,張大了嘴,一句話也沒說。
後來她就離開了。
我搬進她的屋子,和過去的回憶一同過起「同居」的生活。
她走後我哪裡都不想去,索性辭了工作,專心咀嚼這段戀情的餘韻。
她離開之後,我每天都抱著她的棉被吹電扇入眠,
好像我抱著她的那個下午不曾結束。
然而,我越是刻意重溫回憶,她離開那天的情景越是鮮明。
那天她進屋,我在雪和花瓣飛舞的間隙中看見她五味雜陳的表情。
那不是驚喜,不是嬌羞,而是錯愕和一些莫名的情緒。
她的眼神透露著冷漠、憎恨和嫌惡,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變得這般陌生。
「你怎麼在這?」她的眼神穿過紅白飄絮,直視我,冷冷地說。
我試著不去看她陌生的眼神,「寶貝!妳忘了嗎?今天是妳的生日。」
她輕蔑地冷哼一聲,「那也不關你的事吧。」
我勞累了一整天的疲憊感夾雜著被羞辱的憤怒一湧而上,
「什麼叫不關我的事?你知道我為了妳佈置得多辛苦?」
她斜眼瞥了瞥我細心佈置的客廳,不耐煩地說:
「把你弄的這些髒東西帶走。」
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變得好陌生?
我望著她美麗而脫俗的臉龐,竟然發現她粉頸上深紫色的吻痕。
那不是我的作品。至少最近,我並沒有吻她。
一股忌妒的酸意嗆得我幾乎流淚,「說,那是誰弄的!」
「那不關你的事。」她不在乎的說。
「是不是妳們老總?」
我早就懷疑他很久,高中時其他就特別愛搶我的女友。
她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是又如何?」
我捏緊拳頭,人造雪和花瓣呼呼地捲在我們之間,如同我冰冷破碎的心。
我衝向前,抓住她的頭髮,將她拖到電風扇前,風扇繼續捲動,絞碎她的哭喊。
她長長的頭髮被捲入金屬的漩渦中,鮮血四散如花瓣飄綴,好美好美,我不禁流下了淚。
那天之後,我每天抱著她的棉被吹電扇入眠,我們其實不曾分開,不曾。
【台北訊】
今天下午警方破獲一宗失蹤人口案件,
失蹤一星期的女子王心櫻(女,二十七歲)被發現陳屍在自家住宅中。
警方進入命案現場,逮捕正在睡午覺的嫌犯(殷世彬,男,二十八歲)。
嫌犯所懷抱著涼被中包裹死者屍體,屍水從包裹屍體的涼被內不斷流出,發出嚴重惡臭,
現場血跡斑斑,令人怵目驚心。
兇手行兇的手法陰狠毒辣,涼被裡的屍體頭身分離。
現場仍在轉動的工業用電扇上,赫然見到死者頭顱。
死者頭部被削半挖空,沾黏在風扇的軸心上,面容雖已腐爛,五官仍依稀可見。
警方同時逮捕涉嫌殺害死者的嫌犯殷世彬(男,二十八歲),
嫌犯為死者分手五年的前男友,至於為了什麼原因而殺害女友,警方仍在徵詢調查中。
「你不覺得,電風扇的頭擺來擺去,
好像在監視我們,還不懷好意的口吐涼氣嗎?」
- Aug 06 Sat 2005 02:37
[黑色微波]電風扇(野葡萄文學誌,2006/10月,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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